2月3日，小彭燕闯过死亡线，带着医护人员的祝福，康复出院。山西省卫生厅供图

　　高致病性人禽流感这个拗口的词儿，对于刚在隔离区度过三周岁生日的小彭燕(化名)来说，显然过于高深，尽管她几乎因此丧命。

　　为了这位国内年龄最小的高致病性人禽流感患者，卫生部长陈竺专门叮嘱山西方面“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从入院到病危再到康复，数百人为彭燕奔波忙碌。21天，跨越了新旧两个农历年，亦跨越了生死及其之外的一些东西。

　　仍在观察期

　　因为寒潮降温，2月底的山西依然寒冷。

　　晋南孝义市梧桐镇前营村，是彭燕的姥爷家。村卫生所所长苏永方每天都要上门为彭燕做检查，孝义市人民医院的专家也定时去村里随访。

　　2月3日出院以来，彭燕身体还不错，不再有发烧感冒。前几天，姥爷和姥姥带着彭燕去市里拍了两张胸片，情况正常。

　　彭燕有至少半年的观察期，每隔一个月还要到太原市第四人民医院复查一次，由孝义当地的医生护士专车接送，车程大约两个小时。

　　观察期的要求并不严格，和住院前相比，彭燕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因为担心彭燕玩耍时跑动得多了会咳嗽，原本拮据的姥爷和姥姥一咬牙，花了800多元给她买了一辆电动玩具车。彭燕却只是偶尔玩一会儿，更多时候仍是和姐姐打闹，开心的时候姐妹俩抱成一团咯咯娇笑。只有在遇到生人的时候，彭燕才会缩到姥爷的身后，小心地打量对方。

　　感染上人禽流感时，彭燕还不满三岁，是国内目前已知的人禽流感患者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同时，她也是年初陆续感染的8名患者中，最早康复的一个。其余7名患者中，只有2人最终康复。

　　彭燕并不了解这些，也不会关心。她关心的是妈妈何时能回来陪她，什么时候再去湖南玩。年前湖南省亲之行，给她及她的家庭所带来的灾难，是这名三岁的女孩无论如何也无法清楚知晓和理解的。

　　疑似禽流感

　　去年年底，彭燕的母亲贺卫梅带着两个女儿前往长沙，看望在老家工作的父亲。除了陪母亲走亲戚去了一趟市场，和做活禽生意的姑姑吃了顿饭，彭燕几乎没怎么出门，这让她不太满意。

　　元旦过后，姥姥和姥爷突然来到长沙，把彭燕接回了山西。这是因为贺卫梅突然病倒入院，一个星期后即宣告不治，医院的诊断是“重症肺炎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

　　更糟糕的是，彭燕也开始感冒发烧。回到山西后，病情越来越严重，姥爷贺汉云开始以为孩子只是路上累着了，可吃了药，彭燕也没有好转。在村里和市区几家医院治疗仍不见效后，1月14日，贺汉云和老伴匆忙带着外孙女去了省会太原。

　　当晚6点，彭燕被送入山西省儿童医院。值班的主任医师张康玉回忆称，当时眼前的女孩面色发灰、嘴唇发紫，且目光呆滞、呼吸浅促，连扎针都毫无反应。

　　张康玉急忙请示执医25年的主任郝国萍。从胸片上看，彭燕的肺部炎症极其严重：白色阴影占了肺部总面积的三分之二强，近一半的呼吸功能丧失。

　　姥爷贺汉云在一旁倾诉着家庭的不幸。当说到孩子的母亲一周前在湖南因肺炎去世时，职业敏感使两位医生叫住了老人。

　　“孩子和她妈妈接触过活禽吗？”

　　“接触过，彭燕的姑姑就在活禽市场卖鸡鸭。”

　　高致病性人禽流感？张康玉说，当时她和郝主任惊得对望良久，不寒而栗。

　　入住非典病房

　　简单商量了一下，两名医生立即上报院医务处，马上对彭燕采取隔离措施，转到小儿急救中心10万级空气净化负压隔离病房，上了全套的急救监护设备。

　　事后卫生部专家分析认为，彭燕之所以能够得到及时治疗并且康复，首先得益于早发现，从入院到被发现再到隔离不到两小时。

　　儿童医院领导和各科室主任连夜被招至医院紧急商讨，诊断为不明原因肺炎，即特指SARS和人禽流感，其中高度怀疑是人禽流感。这一结论迅速报告到了山西省卫生厅应急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全太原最好的医学专家被组织起来，对彭燕进行二次会诊。经综合分析，专家组认为患儿症状符合不明原因肺炎标准，同意网络直报卫生部。

　　1月15日下午，山西省卫生厅宣布启动卫生应急预案二级响应。当晚，彭燕的血样、便样和相关分泌物样本直接送往北京。卫生部抽调的两名专家——北京儿童医院钱素云教授、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王广发教授紧急“空降”太原，同时带来了100毫升科兴公司和中国疾控研发的特异抗体血浆，此外，还有特效抗病毒药物达菲。后来的结果证明，血浆在救治过程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1月17日，卫生部应急办紧急通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和中国医学科学院对山西省送检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例”标本进行复核检测，结果为禽流感病毒H5N1型，该病例为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确诊病例。

　　根据山西省卫生厅的部署，彭燕被紧急转到太原市第四人民医院应急病区。这个有70多个床位的板房建筑是在非典期间紧急修建的，被称为“山西小汤山”。当最后一名非典患者治愈出院后，就再没有病人进驻，除了定期消毒，常年大门紧锁。

　　6年之后，非典隔离病房被重新启用。

　　注射“娃哈哈”

　　山西省儿童医院呼吸科副主任刘克战带队，和卫生部、太原四院的同行一起，组成了包括急救、呼吸、放射、儿科、护理等方面的15人专家团队。

　　然而，包括卫生部专家在内，没有人遇见过人禽流感的病例。刘克战形容当时是“摸着石头过河”、“如履薄冰”，每一次救治方案的微调，都要经过专家组的反复论证才能生效，当时的很多决定都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作出的。

　　由于被认为在使用过程中易出问题，广谱抗生素被首先叫停。很快，在激素的使用上专家组进行了激烈讨论。在之前非典的诊治上，国内就曾出现过激素使用不当而导致病人“股骨头坏死”等后遗症。考虑到彭燕只有3岁，激素的用量被有意识地逐步停了下来。

　　刘克战说，本次治疗另一个关键点，是对病人实施了“适度”的呼吸支持，即在控制氧供上下了工夫，既要满足身体的需要，又要杜绝使用呼吸机对病人造成的危害。

　　治疗初期，彭燕一直拒绝进食，专家组将看图识字书举到彭燕跟前，“想吃什么？冰淇淋？牛奶？娃哈哈？”当提到“娃哈哈”时，彭燕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随后两天，用注射针管抽取的娃哈哈钙奶成为彭燕的主要饮食，通过食欲刺激孩子的求生欲望。

　　专家组认为，营养支撑可以为治疗提供很大帮助，第一时间恢复消化功能，能够迅速地把营养跟上来，事实上，任何输液都替代不了胃肠功能恢复对身体的帮助。

　　必须付出的代价

　　与此同时，太原、吕梁两市启动了人禽流感应急监测，实行疫情日报告和零报告制度。67名密切接触者也被隔离，开始了持续15天的医学观察。贺汉云就在一旁的隔离病房内，全然不知道外界情况。为了见见外孙女，心急如焚的老人几次试图跳窗，最终被医护人员劝下。

　　1月20日，在卫生部召开的人禽流感防控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卫生部长陈竺特别向山西方面叮嘱：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患儿，患儿救治成功，将对全国人禽流感防治工作有着重大意义。

　　代价很快出现了——在收治彭燕的消息传出后，山西省儿童医院和太原市第四人民医院的门诊量急速下滑，甚至不到上年同期的三分之一。

　　山西省卫生厅厅长高国顺评论道，这就是代价，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最终康复出院

　　3天后，经过专家组的精心施救，彭燕的各项生命体征开始逐渐趋于平稳。专家们私下开玩笑，说这回押宝押对了。

　　彭燕状态越来越好。几天下来，她已经看惯了这些穿着厚厚隔离服，只能看见眼睛的人们，开始嚷着要见爸爸妈妈。

　　刘克战和同事们轮流守候，并制定了早期心理干预计划，陪彭燕玩耍聊天，增强她的认同感。后来，彭燕直接管隔离病房里的男医生叫“爸爸”，女医生和护士叫“妈妈”。

　　但是，危险也随时都可能发生。医生罗宏在一次查房询问时，彭燕突然咳嗽起来，飞沫溅了罗宏一脸。一时间病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吓坏了，赶紧让罗宏服下达菲预防。

　　随后几天，彭燕即使停止吸氧，也能和“妈妈”们玩耍，不再咳嗽，影像显示双肺突变明显吸收，各项体征指标日渐正常。卫生部专家先期撤离。

　　大年三十晚上，本不轮上夜班的护士长张磊留在医院陪着彭燕过年。正月初二是彭燕三周岁生日，所有参与救治的医护人员都聚在一起，为彭燕买了各种玩具和礼物，在病房里装了五彩缤纷的彩灯，医院还特意给彭燕买了生日蛋糕。

　　张磊笑着回忆说，彭燕看着面前只露着眼睛的“爸爸”、“妈妈”们，调皮地问：“你们为啥都没有嘴？怎么吃蛋糕呀？”对比着彭燕刚入院时的样子，张磊说她感觉很幸福。

　　2月3日，在入院21天之后，按照卫生部确定的标准，彭燕被宣布康复出院。高国顺在送行仪式上说，彭燕的康复说明人禽流感是可防可治的。

　　一直躲在走廊里的张磊很伤感，因为脱下隔离服后，小彭燕竟认不出她，不让她抱。直到她轻轻地喊着彭燕的名字时，彭燕才兴奋地喊着“张妈妈”，飞快地跑过来扑进张磊的怀中。

　　张磊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拨通了爱人的电话，大声叫道：“我想要个孩子。”本报记者 唐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