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7月11日凌晨,柳州市工商、动物卫生监督部门联手在柳北区云头村查获一非法加工死鸡鸭窝点。令执法人员吃惊的是,这个加工窝点的老板,竟是从事死鸡鸭加工生意十余年,并屡次被查处过的韦灯鲜!他为何一直摆脱不了这样的违法营生?有何难言之隐?究竟是哪些监管漏洞为他提供了生存空间?记者近日采访了这个“灰色人物”,试图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韦灯鲜印象
这次被查后,经过执法人员苦口婆心地规劝,韦灯鲜似乎有了“回头”的想法,他试图寻找其他活干。7月24日这天,他到拉堡帮人扛木头,得了30元钱。但是,这种零工并不经常有,坐在记者面前,他还是忘不了贩卖死鸡鸭的营生,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光(把死鸡鸭)卖给养鱼场行不行?
这个满脑死鸡鸭“生意经”的男子长着一对小眼睛,多数时候眯缝着。皮肤黑红,看上去是个憨厚、能吃苦的农民。40年前,韦灯鲜出生在柳江县百朋镇恭桐村,在家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他说,在他小的时候,还是人民公社时期,那时大家都一样,靠养鸡、鸭、鹅之类的家禽去换粮票;读小学一年只要3元钱学杂费,他就与大人们去烧炭,挑到圩场去卖,换取学费。然而,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便结束了卖炭上学的日子,在家帮父母种田和养牛羊。他说,父母没文化,自己对读书也没兴趣,学写字老学不会,就不读了。
他19岁那年,农村土地承包的春风才吹到他们那里,村里每人分得六七分田地。因为人多地少,口粮难以自给,一些人改种甘蔗,一些人则尝试养牛养羊,另外一些人则选择外出打工。韦灯鲜将家里的田地交给弟弟打理,和一些村民去矿场挖矿,赚辛苦钱。
随着年龄的增长,韦灯鲜开始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人生理想——讨个老婆。经人介绍,21岁的时候,他花500元从河池“买”回了老婆。人生第一个理想顺利实现,一度让他觉得幸福似乎垂手可得。
入行原是偶然
他的第二个理想,是在老家盖一座新房子。然而,这对卖苦力的韦灯鲜来说,何其难也!打零工得来的钱,要养老婆和3个小孩,能吃饱都不错了,想存钱盖房子似乎比登天还难。在记者面前,韦灯鲜感叹道:“钱是命,命是狗屎!”一方面说明钱的重要,一方面也是说自己命贱。
因此,后来他走上了贩卖死鸡鸭的道路,就不奇怪了。他的目的是:多赚钱就好。不过,最初入行,却完全出于偶然。
1996年,他赶牛去耕地,牛却跌下沟,死了。之后买来一头大母猪养,但在吃了一种有问题的饲料后,猪也死了。不得已,他只好每天晚上去田里抓青蛙,拿到拉堡去卖。一来二去,他认识了柳邕农贸市场鸡行一老板,这位老板便让韦灯鲜来帮自己劏鸡,每月600元。从此韦灯鲜来到了柳州。那个年代,正是农民工进城的第一个高潮。
此后他经常和老板一起到市场家禽行去进货,以极低的价钱从一些摊主那里买来死因不明的死鸡鸭,劏好后以低价出售。死鸡死鸭生意居然出奇的好,一些拉菜来卖的农民,经常到他们那里买死鸡鸭回家吃。剩下的鸡肾鸭肝,也能找到买主。
有一次,他在路上捡得一袋鸭毛,有4公斤左右。他向人打听后,拿到八中附近的废旧店卖,居然赚了40元。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一天之内赚到的最大一笔钱,一高兴,花十几元买了一张餐桌回家。在这之前,他在柳州的住处吃饭时,是拿簸箕当桌子的。
死了的鸡鸭,各个“部件”居然还这么值钱!已经熟知死鸡鸭买卖内幕的韦灯鲜,似乎看到了盖房子的希望。不久他离开了那个老板,另起灶炉自己干。
每天凌晨一两点钟,韦灯鲜就骑着一辆摩托车,到市内各个农贸市场的家禽行和一些养鸡养鸭场去收购死鸡鸭。据其称,死鸡鸭都是拉回老家卖给农民,0.5公斤只要一元,比市场上的便宜很多,因此销路很好。据韦灯鲜透露,柳州大概有五六十个人在做这种生意,仅老机场一带就有不少妇女租房子加工这种死鸡鸭。
被查N次还要做
“常在河边走,早晚要湿鞋”。韦灯鲜告诉记者,做了十几年的死鸡鸭生意,他记得自己至少被相关部门抓过6次;而动物卫生监督所的执法人员则说,韦灯鲜被他们抓过“无数次”了。韦灯鲜和执法人员早成了“老相识”。
有好几次,执法人员在韦灯鲜的住处将正在加工死鸡鸭的他逮住。韦灯鲜说,已长大成人的3个儿女,被吓得“脸都青”了,为此他感觉“很丢脸”。儿女们经常劝阻父亲不要再做这种损人的生意,每次几千元的罚款也让韦灯鲜非常痛心。他曾经考虑过“金盆洗手”,另谋生路。
在这十几年间,他曾经尝试过各种营生。收过破烂,却因看到同伴收购了小偷的电缆后被人打得半死,望而生畏,脱离了这个行当;做过苦力,却因腿上有疾而作罢;做过零工,却不稳定难长久;开摩的搭过客,却因车子不属市区籍车牌且已报废不敢进到市区……韦灯鲜都会很快找到不做的理由。至于一些有一定技术含量并且相对轻松的工作,他说因为自己“不识字”从来不会指望。“重操旧业”在他看来就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其实,贩卖死鸡鸭之所以让韦灯鲜念念不忘,是因为他已经在与执法人员多年的“交锋”中发现,扣掉每次“不幸”被抓挨罚的成本,他的这门“生意”还是有赚头的。
监管漏洞:提供生存土壤
在采访快结束的时候,韦灯鲜很“担忧”地说,如果不让他们收购死鸡鸭,那么市场和养殖场又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最后他“委托”记者向相关部门询问,可否将死鸡鸭卖给鱼塘当饲料?
柳州市动物卫生监督所蒙超林副所长告诉记者,因为死因不明的鸡鸭可能有各种传染病,而普通人又没有办法辨别哪些鸡和鸭是正常死亡,哪些是病死,因此,原则上只要是死鸡死鸭,就既不能拿来加工销售,也不能拿来当饲料喂鱼等,只能送到动物卫生监督部门进行无害化处理。
那么,如果没有“韦灯鲜们”,市场和养殖场又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鸡鸭呢?7月26日,记者来到柳邕农贸市场家禽行,一位姓吴的女摊主告诉记者,她那里的鸡大多数都是正常死亡,除了腐烂得厉害的,她一般都会将其低价卖给那些收购死鸡鸭的;而另一位姓韦的女摊主则告诉记者,市场不准他们卖死鸡死鸭,如果被发现,是要被清出市场的。但对于发现死鸡鸭时该如何处理,韦说市场和相关部门并未告诉他们,也没有指定某个固定场所让他们丢弃这些鸡鸭。他们平时就将其丢在档口外面,让市场的清洁工将其装上垃圾车拉走。她也承认,他们无法阻止那些收购死鸡鸭的人来捡走。
记者来到市场的废弃物处理中心,发现一位女清洁工正坐在一袋被丢弃的萝卜上给一只死鸡拨毛。记者问她这只鸡是不是从市场捡出来的,她一声不吭就走了。之后,记者在一些垃圾车上发现了死鸡死鸭的身影。一名男清洁工告诉记者,这些死鸡鸭将和垃圾一起拉到立冲沟垃圾填埋场进行填埋。不过记者还是有疑问:拿到垃圾场,为何还要先拔毛呢?市场和管理的漏洞,无疑为贩卖死鸡鸭的行为提供了生存的空间。
其实,《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第二十五条就规定,禁止屠宰、经营、运输病死或者死因不明的动物产品……显然,贩卖死鸡鸭属违法行为。但是,正如前面所说韦灯鲜的经历透露出的信息:违法成本太低,所以总有人不当一回事。
不是韦灯鲜一个人的问题
除了做贩卖死鸡鸭的营生,难道韦灯鲜真的没有别的路子了吗?记者在柳州一些工地上随机采访了一些农民工,大部分人对其做法表示了谴责,认为这是一种坑人的生意;而也有少数人对其做法表示理解,认为在就业日益艰难的今日,做这种“灰色生意”其实是一些人被逼无奈的举动,并非十恶不赦。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韦灯鲜确实仍然有其淳朴的一面。他并非完全不懂是非,“不偷不抢”是他的底线。他最喜欢看法制电视节目,并且也坚持让小孩一起看,目的就是不让孩子做那些“电视上说过的坏事”,比如说杀人抢劫等。他还强调,他从没在电视上看到过关于“不准卖死鸡鸭”的节目。
广西社会科学院科研所周可达副所长认为,韦灯鲜的问题,其实是社会转型期进城农民工普遍面临的问题。其致命伤是既没文化,也没技能,也不懂法。这使他们在日益紧张的就业局势下,成了最弱势也最不稳定的一个群体。
近年来,政府已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陆续出台了各种改善农民工工作、学习和生活条件的政策。但是由于地方差异,各地对农民工的重视程度并不一样,屡屡在全国各地上演的民工“自杀讨薪”、“暴力讨薪”等事件,便是这类问题爆发导致的结果。经常见诸报端的各种违法犯罪行为,有相当部分被认为是进城农民干的,却甚少有人去深究他们从事这些违法活动的原因。
周可达副所长认为,贩卖死鸡鸭固然不可原谅,但面对“韦灯鲜们”,大家还是应该多些思考,政府应该从政策等各个方面加大对农民工的扶持力度,为他们提供相应的就业机会,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使他们不游离于社会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