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农“屠牛倒奶”危及奶源安全
■本报记者 尚志新 师建霞 唐沙砂
中国经济新闻网讯：２００８年的冬天尚未到来，但由“三鹿奶粉事件”引发的乳业“地震”，早已经把冬天的寒冷带给了全国的奶农。
起初是“事件”发生后，全国近七成的奶农生产出的牛奶销售无门，只能倒掉。这时的奶农们虽然感受到寒风刺骨却误认为仅仅是秋天的一股暂时的寒流。然而，当十几天过后，养殖小区和大型养殖场都可以交奶，而大多数散养奶牛户被告知“为了乳品安全不收散养奶牛产下的奶，只有入养殖小区才可以收奶”时，散养奶牛户们才意识到对于他们这个群体而言冬天真的来了，甚至可能是一个漫长的冬天。
虽然国家和地方政府出台了许多整顿和扶持政策，记者调查却发现，散养奶牛由于没有“小区”可进，奶农生产出的牛奶无法卖出，只能倒掉。这部分奶农因此没有了收入，而他们的奶牛却每天都要吃料、花钱，许多养牛户在只支出不收入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但有一部分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只好卖掉一部分奶牛，拿着卖牛的钱去买饲料。
该现象已持续一段时间并呈愈演愈烈之势，如果不能尽快得到根本性解决，预计大规模的卖牛现象将在年底上演，奶农将损失巨大。乳制品的奶源也将因此大大缩减，有可能将成为乳业发展的瓶颈。
散养奶农还在倒奶处境悲凉备受煎熬
家住河北省怀来县北辛堡乡的岑宾银，对这个“秋季里的冬天”体会得更是刻骨铭心。
他家养的３７头奶牛中有１５头正在泌乳期，自９月１７日起，每天产下的２００多公斤奶，只能白白地倒进地里。当１０月１３日记者采访他时，他已经倒掉６０００公斤白花花的牛奶了。倒奶的场景一天天地上演，也一遍遍地在刺痛着岑宾银家人的神经，这分明是在放他们自己身上的血！
悲愤焦躁的岑宾银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一天的饲料钱就要几百元，产的奶又卖不出去，一个月了没有一分钱进账，光饲料钱就搭进去了两万多元。能不着急、心寒吗？”
交不了奶的不只岑宾银一家。
怀来县狼山乡的史军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他也是从９月１７日下午开始倒奶的，唯一不同的是，他把奶全免费送给附近村民浇了葡萄和白菜。史军家里养了４０头奶牛，每天的饲料钱就要五六百元，原来１８头泌乳牛挤的奶，卖了钱后还够维持家用，行情好时，略有积蓄就都养了小牛了。现在全家七口人，除了两个孩子在上学，都在忙活这些牛，没有其他经济来源。
怀来县北辛堡乡的情况也是如此，该镇老君庄村的奶农蔺尚利告诉记者，他们村８个养牛户养了近６０头牛，９月１７开始至今，白花花的牛奶全都浇了大棚里的草莓。
也不是所有的散养奶农都交不了奶。
跟岑宾银、史军相比，怀来县存瑞镇常庄子村的马跃兵似乎幸运些。说“似乎”是因为虽然也是散养户，倒奶十多天后，他家的奶能交了，只是收奶人不说价格，只说是押后两个月再结。虽然交了奶，马跃兵心里却没底儿，不知道今天交的奶算不算数、能不能挣到钱。他们也知道收奶人是凭关系把他们的奶交上的，哪一天更严了或他的关系没了，都有可能交不上奶了。
据记者调查，这类可以交奶的奶农占散养户的少数。
“岑宾银们”的牛奶卖不出，要归咎于散养的模式。
“三鹿奶粉事件”暴光后，国家及各地政府紧急整顿奶源市场，加强了对奶站等收奶环节的整治和监控。日前，河北省副省长张和在一次加强乳品质量监管现场会上说，经过前一段时间的专项整治，河北省整顿合格的奶站有５９１个，已取缔流动和私营奶站７３５个，两项合计占全省奶站总数的三分之一强。这样一来，原来很普遍的收奶人到村里散养奶农家收奶的现象，得到了根本性的扼制，乳品质量在源头上的管理有了较大的进步。但一向不用担心交奶的散养奶农，却因此变得茫然无措了，一边是奶牛继续张嘴要吃要喝；一边是不断地将牛奶白白倒掉。
据介绍，目前河北省有各类奶站３５２９个，其中企业自建奶站８８个，规模养殖场和养殖小区建设的奶站有１３５５个，个体私营投资的１８９１个，流动收奶站点１９５个。“三鹿奶粉事件”后，全国对奶站的集中整治行动，直接导致了散养奶农生产、生活的突变，而余下三分之二的奶站整治，按常理推测将标准更高、要求更严、耗时更长。
而这，正是最煎熬奶农的。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回收奶站一天不确定，收奶工作一天不开展，他们交不了奶的“噩梦”就不会结束。
散养奶牛占奶源总量６０％以上
感到心寒的散养奶农绝不只是上述几户。
据记者调查，河北省怀来县涉足奶牛养殖的乡镇多达１７个。其中：沙城镇、土木镇、北辛堡乡、狼山乡均为集中养牛地区。２００３年怀来县推出优惠政策鼓励贷款养牛，家户散养模式得到迅速推广。如今，散养奶牛数量占到当地奶牛的一半多。
此数据得到了怀来县畜牧水产办梁新盼主任的肯定。据他介绍，怀来县是一个奶业大县，奶畜奶殖一直是该县的支柱产业之一。其乳业迅猛发展是从２００３年开始的，当时只有奶牛３０００多头。现存栏量为３２６００头，其中产奶牛１７９００头，散养量约占总存栏量的一半多。
河北全省的奶牛养殖结构与此相仿。根据日前河北省副省长张和公布的数字，目前河北省奶牛存栏约１５８万头，其中散养奶牛近１００万头，占存栏总量的近三分之二。
全国奶牛养殖的结构比例也与此相差无几。
一份日前发表于中国奶协官方网站上的调查报告称，目前中国奶源主要有三种：一是企业自建的规模化奶牛场，没有中间流通环节，质量管理最好，但只占总奶源的１０％－１５％；二是奶牛养殖小区和奶站，奶源质量受到从业人员素质的影响，占２５％左右；三是散养的农户，质量和卫生条件无法保障，占到了６０％以上。
由此推测，目前全国仍有四五成的奶源无法保证可以正常给乳企供奶，而这些奶农也有相当数量与岑宾银一样，在艰难地忍受着行业寒冬的煎熬。
倒奶损失惨重 奶农含泪卖牛
由于奶牛饲养成本大幅上涨和倒奶带来的巨额损失，使部分奶农陷入了生存困境，只能靠卖一部分奶牛来维持其他奶牛的日常开销。
那么，自从倒奶以来，奶农到底承受了多少损失呢？
奶农王俊财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正常情况下，为了保证牛奶的质量，必须得买成品饲料给牛吃。现在饲料很贵，达到了１．２元－１．３元一斤，可是奶价却低到０．９元－１．２元，加上工人工资，每个月的开销很大，一个月忙活下来只能挣够工人工资。“三鹿奶粉事件”后，奶交不上去，但是牛还要养。如果今天牛要产奶，一头牛一天就得喂２４斤料，大概要２６元左右；如果这头牛今天不产奶，就喂１２斤料，大概１３元左右。４０头牛保守计算一天要吃４００斤料，一个月的养殖成本综合下来达到了１６０００元－１７０００元。如果再加上倒奶，这损失就大得惊人了：一斤奶１．２元，平均一头牛每天要产３０斤－５０斤奶，就算只有一半的牛在产奶，那一个月下来要白白浪费１５吨鲜奶，这意味着损失了３．６万元。两者加起来王俊才每月要损失５万多元。
目前，仅狼山乡就有２００多头牛不能交奶，大家每天都在忍痛倒奶。如果按平均每头牛５０斤的产奶量来计算（高的时候８０斤，低的时候３０斤），那么狼山乡的日倒奶量达到了５吨，价值１２０００元；如果每头牛平均每天吃掉２０元，２００头牛就产生了４０００元的饲料成本。两项合计，狼山乡每天的直接损失就达到了１６０００元。如果按倒奶３０天的时间来计算，一个月下来狼山乡的损失将达４８万元。这里面还不包括奶农的劳动力成本。
据梁新盼介绍，怀来县是奶业大县，全县共有３２６００多头奶牛，其中１７９００多头产奶的，６０％处于散养状态。“三鹿奶粉事件”以来，理论上河北怀来一个县，就有１０７４０头牛无处交奶。那就意味着每天有价值６４４４００元２６８．５吨鲜奶被倒掉，如果这些产奶的奶牛平均每头每天消耗２０元饲料，需要有２１４８００元的投入。３０天下来，仅河北怀来县，奶农的损失至少超过了２５７７６０００元。
奶农史军告诉记者，前一段时间他一直靠四处借钱来养活这些牛，现在钱都花光了，再也无处可借，只能靠卖牛了。
而令人尴尬的是，奶农当初２万多元买进的优质奶牛，现在只能被当成菜牛论斤来卖，一头牛仅能换来两三千块钱。即便如此，巨额的倒奶损失导致奶农卖牛杀牛的悲剧仍在不断上演。
奶农岑宾银告诉记者 现在计划卖牛的人很多，他们老君庄原来有８家养牛的，现在只剩３家了，其他几家都把牛处理了。他自己已经卖了３头牛，准备再卖掉５头。
马跃兵也告诉记者，他们常庄子村有１００多头奶牛，十几个养牛户现在都在卖牛杀牛。他也选好了２头牛，因为这两天卖牛的人太多，买牛人都杀不过来了，需要排队。
王俊财说“这些牛是我从小养到大的，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拉出去哪个都舍不得啊，家里人听说要卖牛了，都心疼得掉眼泪。”
部分奶农即将破产
乳业面临奶源危机
目前，奶农一边忍受着倒奶、卖牛带来的切肤之痛，一边焦急地等待收奶渠道能早日畅通，但就目前的情况看，多数散户仍然不能正常交奶，面临破产；同时，随着奶牛存栏量的锐减，中国乳业将面临严重的奶源危机。
那么，这些奶农还能坚持多久呢？
就史军的情况来看，４０头牛（其中１８头产奶）每天要消耗４００斤料（合５００块钱），而卖一头牛３０００元的收入，只能维持其他牛６天的消耗。如果一个月内收奶的问题解决不了，他必须要卖掉５头牛才能维持其他３５头牛一个月１３１２５元的消耗。依此类推，到了第二个月，他还要卖掉４头牛，才能换来其他３１头牛一个月１１６２５元的饲养费用。如果史军还有信心等下去，他需要再卖３头牛来满足剩余２８头牛１０５００元的开支。
三个月卖牛的累计收益仅为３．６万元，而饲料费用达到了３．５２７７万元，也就是说，史军卖牛换来的钱只够填补饲料支出。三个月１８头泌乳牛产生的倒奶损失将达到４０．５吨，价值９７２００元。
如此循环下去，史军即使将剩下的２８头牛全部卖掉，也将全部花销在饲料上，手上不会留下毫厘，同时还要承受倒奶带来的损失。
业内人士认为：随着奶农信心指数的下降，奶农现实中卖牛的速度不是理论推导的速度，应该是每月加速递增的。预计绝大多数奶农挺不过年底。
这个推断记者在采访中得到了证实——接受采访的奶农纷纷表示：“快破产了，我们最多只能坚持一两个月！”
奶农马跃兵无奈地告诉记者：“散户的牛奶现在没有市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奶农将对养奶牛失去信心，我预感以后大多数中国人就喝不上中国奶了，我们村可以看作是全国奶农的一个小缩影。”
马跃兵的担心不无道理。据了解，如果散户“卖牛养牛”的情况得不到改观，短期内，怀来县散养奶牛大多数将被端上人们的餐桌，这个奶业大县的存栏量可能会锐减四分之一。
目前河北省的存栏量近１５８万头，其中８０％为散户，他们掌握着全省４２％的奶牛量。如果散户交奶的问题不解决，意味着短期内河北省将有６６．３６万头奶牛消失。
对此，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农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穆兴增研究员认为：从目前的形势看，奶农阵痛期不确定性因素增多，中国奶源萎缩的可能性很大，中国乳业的危机有可能因此到来。
大批散养奶牛无小区可进
实现养殖规模化，让散养奶牛进小区、到奶站挤奶已是大势所趋，也是当下根本解决散养困局的切实举措。同时，散养奶农要想彻底摆脱眼下的困境，出路只有一条，让自己的奶牛进小区！
怀来县狼山乡的王俊财对此深有体会，他说，让奶牛入住小区，他的心情可谓“十分渴盼”。当下他们最发愁的，不是不想进小区，而是现有的小区进不去，或者没有小区可进。“除了较大规模的奶牛小区，县里想办法和大的奶粉厂、乳业公司接头来收奶。散养户挤的奶根本卖不出去，没人来收，也交不上去。”王俊财说。
此种说法，随后得到了记者采访到的三四十位奶农的一致认同。
王俊财家共养有奶牛４０头，其中泌乳牛１８头。从９月２２日起开始倒奶，每天的倒奶量约２７０公斤。十多天后听说最近的土木镇银海牧场能收奶，价格是２．４元／公斤，于是把牛赶到银海牧场那儿，本以为交奶总算看到希望了，但银海牧场已经爆满的消息又让他自云端坠落。
１０月１３日，“三鹿奶粉事件”事发刚满一个月，记者来到了河北省怀来县土木镇银海牧场。这是一个简易的牧场，看上去也就是连成一片的有数排简易砖棚的大牛圈。该牧场法人代表董仁海告诉记者，银海牧场现在共有２７户寄养的泌乳牛近３００头，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现有挤奶机２０余部，每天上下午各挤奶一次，每次一个半小时。
虽已满员，仍然有奶农不断找上门来，请求让自家的奶牛入住牧场。无计可施时，一些奶农只得赶着奶牛到牧场来集体交奶，赶上就收，赶不上也没办法；一些奶农干脆把奶牛赶到银海牧场的门外空地上，这样，收奶时搭车就方便多了。为了看护照管“寄人圈外”的奶牛，奶农们也只得将就住在简易的路边小屋里。
记者在银海牧场门外的空地上看到，几头奶牛正无精打彩的或站或躺，嘴里嚼着堆在墙边的玉米秸，几个奶农正在用塑料布，封钉路边一个十来平方米小砖屋的窗户，透过窗户，记者可以看到屋里放着两张简易的单人床和一摞饲料，此外就没有多少空闲地方，看来是准备打“持久战”了。再艰苦，人可以住进小房子里，但这些露宿的奶牛，将如何度过这越来越近的寒冬呢？
就在不远处，一头奶牛站在一辆小型货车的车厢内，烦躁地转着身甩着头。一位女奶农眼含热泪告诉记者，这头奶牛被判了“死刑”——一会儿，她将被当作肉牛卖到屠宰场，成为人们的盘中餐。
据了解，怀来县现有养殖小区２２个，奶站点７９个，其中蒙牛、伊利、光明、三元等乳业集团直接建立的奶站２０多个，日产鲜奶约１６０吨。按目前产奶牛数量１７９００头测算，平均每个小区的容量为８００多头。换句话说，怀来县现有的奶牛小区数量远远不够容纳全县所有的奶牛。
奶牛小区建设任重道远
如此背景下，奶牛小区、挤奶厅（平台）的迅速上马就成了当务之急。
１０月１０日，河北省出台了《关于大力整顿奶业秩序促进奶业健康发展的意见》。《意见》指出，２００８年底前，全面取缔流动奶站，对不符合条件的乳品加工企业吊销营业执照；到２００９年底，全省奶牛规模养殖比例达到８０％以上，奶站全部由乳品加工企业经营管理；到２０１０年，散养奶牛全部进入小区集中饲养。积极引导散养奶牛入区养殖，在充分利用现有场（区）剩余容量的基础上，加快改建、扩建、新建步伐。今明两年，河北省财政对扩建、新建规模养殖场（区）给予支持，现有规模养殖场（区）扩建，每增容１头给予３００元补贴；对新建存栏３００头以上的奶牛养殖场（区），按设计容量每头补贴３５０元。同时，要严格场（区）建设标准，符合标准的予以备案，达不到标准的限期整改。
怀来县对河北省出台的《意见》，有自己“因地制宜的解读”。该县畜牧水产办的梁新盼主任告诉记者，怀来县也在逐渐规划上小区、挤奶大厅。几百头牛集中起来建一个挤奶大厅，对于更分散的奶农户，就在中心区建立挤奶厅。这样一部分散养奶牛进小区，另一部分到挤奶厅。
建挤奶大厅、奶牛小区需要多少费用、多长时间？梁主任说，经过测算，现在建简单实用的挤奶大厅，仅盖房就得十几万元，再加上机器设备，至少要３０万元。建好了就可以把散养户的奶牛收上来，目前许多原料奶经纪人看好这个机遇，筹建挤奶大厅的积极性很高。
但是，这些措施被奶农称之为远水解近渴。
河北省的目标是今年年底前完成６０％的奶牛进小区，实现规模养殖。业内专家认为，养殖小区建设时间拉得过长，散养奶农靠“卖牛养牛”支撑不了那么长时间，有可能规划中２０１０年奶牛百分百进小区的目标提前到今年年底实现，理由是大多数饲养奶牛户到年底就支撑不下去了。可这样的后果是近四成的奶牛变成了菜牛，奶农损失巨大，河北也将减少四成的奶源。
调查中记者发现散养奶农户目前似乎除了节衣缩食、“卖牛养牛”、等待利好政策外，没有其他的选择。不远的将来，他们中的一部分可能因等不到新的可供奶牛安憩、让自己安心的养殖小区落成，而不得不另谋生路了。
奶农的冬天已经到来，希望春天也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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